《寶島一村》講述的是一個更廣闊的故事，關(guān)于錯置，關(guān)于無常，關(guān)于社群，關(guān)于歸屬，擴展至演繹了整個華人群體的鄉(xiāng)愁，進而契合了全世界流離失所人群的人生。
■雪林
(資料圖)
在8月10日至8月13日，《寶島一村》經(jīng)典版15周年巡演在北京天橋藝術(shù)中心連演4場，累計吸引了6000多名觀眾觀看。
《寶島一村》由中國臺灣著名話劇導(dǎo)演賴聲川和節(jié)目制作人王偉忠聯(lián)合編導(dǎo)，2008年12月在臺北首演，并于2010年初開啟首次大陸巡演。15年來，《寶島一村》經(jīng)典版上演超過300場，覆蓋海峽兩岸和香港、澳門以及海外地區(qū)。
《寶島一村》來自“眷村子弟”王偉忠的文化記憶，講述了一個關(guān)于根，關(guān)于故鄉(xiāng)，關(guān)于家的故事。眷村曾是為安置上百萬大陸赴臺軍人和家眷所設(shè)立的聚居地。后來隨著時代變遷逐漸消失，僅有個別眷村得到保存。雖然眷村已湮沒在歷史的塵埃里，但從竹籬笆里走出來的一代又一代人，帶著獨特的烙印與價值觀，匯入時代洪流，成為一股特殊的力量。
《寶島一村》遵循了戲劇傳統(tǒng)的“三幕四段”結(jié)構(gòu)，第一幕從1949年開篇，一開始就是顛沛流離的渡海，而后“趙家”“朱家”“周家”三個赴臺落戶的家庭被安置在了寶島一村，比鄰而居，各自分到了一個門牌號，趙家領(lǐng)到的是“99號”。這些外來客，懷著對返鄉(xiāng)的熱望，在一窮二白的土地上暫時落腳，搭起簡陋的木屋，過起了柴米油鹽的煙火生活。他們期盼，也確信，這里不過是臨時的寄居地，過不了一兩年，就能回家。然而，命運和他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一年又一年，歸鄉(xiāng)的希望越來越渺茫，而第一代移民也像蓬勃的雜草般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籽，發(fā)展出了“眷村”這種獨特的有著自己的生活形態(tài)與族群文化的居住區(qū)域。隨著活潑朝氣的第二代一個個呱呱墜地，長大成人，不知不覺中，寶島一村已融入三代人的血脈骨肉，成為他們深深眷戀的豐饒家園。曾經(jīng)離家、想家、想回家的那群人，認定了“這里就是家”。
光陰荏苒，寶島一村的村民終于等到了破冰的春風，縈繞半個多世紀的鄉(xiāng)愁從此有了歸處。憶當初，此去風吹烏發(fā)，有人朝著家鄉(xiāng)的方向跪倒，有人拖家?guī)Э诙蛇^海峽；嘆而今，回首雪滿白頭，有人再踏上故土已垂垂耄耋，有人則將一把白骨埋在了眷村。
歷史的齒輪轉(zhuǎn)動，像其他眷村一樣，寶島一村也逃不開被拆除的命運。珍藏無數(shù)回憶的家園化作一片廢墟之前，流落各地的村民趕回了“家”，聚在一起吃了頓熱熱鬧鬧的團年飯，照了和和美美的全村福。臨別之際，趙嫂小心翼翼地摘下了“99號”的門牌，珍而重之地收好。這是打開往事閘門的“鑰匙”，有了它，以后的日子里，路途再長，腳程再遠，都不會忘記回家的路。而這塊門牌，也陪伴了近50萬觀眾整整15個春秋。
《寶島一村》最動人的美，不只在于情懷，更在于真。僅僅三家人的戲，濃縮了幾百個血肉豐滿的眷村故事；寥寥十幾個人的悲歡，晃動著現(xiàn)實中很多人的影子。比如爽朗耿直的老趙，原型正是王偉忠的父親；如云這個角色，借鑒了多年前常到賴聲川家打麻將的一位阿姨形象；夾在兩家之間的朱家房子正中央立著一根電線桿，恰是演員李立群的童年縮影；而小毛回鄉(xiāng)探親的橋段，則源自王偉忠的親身經(jīng)歷……
零碎的真拼接在一起，合成大寫的真，也讓整部劇可愛可親可觸摸。這才有了這樣一段佳話——某次演出結(jié)束后，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淚灑衣襟，她噙著淚花，驚詫不已，顫抖著發(fā)問：“你們怎么知道我的故事？”
即便不是當事人，也會被劇中的一個個名場面戳中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潸然淚下——
錢奶奶背井離鄉(xiāng)，身上一直帶著祖?zhèn)鞯膿{面杖。雖然語言不通，她還是連說帶比畫，將做天津包子的手藝傳給了閩南的朱太太。那年夏天，錢奶奶溘然離世，朱太太端著一托盤自己做的包子，跪倒在她靈前哭喊：“阿嬤，我有照你的意思，四分肥，六分瘦，你吃吃看是不是這個味道？”任是鐵石心腸，也不由得為飄落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兩家人之間的情義掬一把感動之淚。
李子康因飛機失事留在了海岸這頭，輾轉(zhuǎn)回到寶島一村已是鶴發(fā)雞皮的老翁，與闊別多年的妻子冷如云驟然相見，恍如隔世。冷如云百感交集，渾身哆嗦，卻吼出了一句：“你回來做什么啊？”李子康一下子如被閃電擊中，抖成了風中的篩子。冷如云掩面而泣：“有一天吃完早飯，我看著你的背影，二十郎當意氣風發(fā)的年輕小伙子，你就出門了；現(xiàn)在，到了晚飯時間，門一推開來，進來一個老頭，這到底是什么意思？”造化弄人，以為結(jié)了痂的疤痕，重新被揭開來，露出血淋淋的傷口，怎不叫人肝腸寸斷？
村子拆除前熱鬧的除夕夜，臺生默默走過小時候生活玩耍的老屋子，站在門口點了根煙，猛然看見了去世的父親，拆開了父親在他滿月時寫下的一封信。老趙，這個不善言辭更不擅筆墨的北方漢子，在信中給兒子留下樸實的祈愿：“愿你此生不像我們一樣顛沛流離，愿你此生不知道什么叫戰(zhàn)爭，愿你此生一切平安。父1956年11月26日于寶島一村。”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是多少人最簡單也最艱難的愿景啊，還好，我們有和平的今天，來之不易，彌足珍貴。
這些名場面，隨便截出一段，都能戳中你的淚腺，直搗你的心尖。
時間過去了，但有些東西永遠留了下來，比如傷痕，比如愛，比如家，比如鄰里親情，比如《寶島一村》。你以為它只是專屬于一部分特殊人群的感受，其實它講述的是一個更廣闊的故事，關(guān)于錯置，關(guān)于無常，關(guān)于社群，關(guān)于歸屬，擴展至演繹了整個華人群體的鄉(xiāng)愁，進而契合了全世界流離失所人群的人生。這正是《寶島一村》15年來歷久彌新的秘密，因為“它可能是最后一個亮著燈的眷村”。
